莫言:我比任何人都期待中国作家再获诺奖

摘要:

你还记得,上一次看到作家莫言一口气回答二十几个问题是什么时候吗?11日下午,在关于自己作品独家授权的新闻发布会上,这位诺奖得主回答了包括腾讯网友在内的二十多个问题,也透露了新小说创作的最新动态。腾讯文化对本次活动进行了全程独家直播,超过七万人在线观看。

以下是莫言在发布会现场的答问实录。(根据主办方速记整理,未经本人审定,标题为编者所加。)

推荐过谁做诺奖候选人?确实推荐了,要保密50年

腾讯网友:你获奖那一刻心中在想什么?

莫言:好像当年回答过这个问题,我当时回答的时候说脑子里面一片空白,因为那样情况下灯光那么强烈,舞台、乐队,旁边坐那么多人。我当时回答就是我在观察,脑子一片空白,实际上脑子一片空白不可能,观察的时候也要用脑细胞指挥自己的眼睛。当时坐在舞台上看到同获诺奖其他行业的化学奖、物理奖的这些得主,也看到了我对面坐着瑞典皇家的国王、王后、公主们,另外看台下的观众,看我自己的家人。我感觉到我作为一个农民的孩子,能够在北欧这样一个富丽堂皇的、华贵的讲台上领取全球瞩目的奖确实很不容易,我自己也感觉到很不容易。当然,我内心深处也充满着感激,感激我的读者,感激我的老师,也感激我的亲人和家乡的父老乡亲。过了四年以后回过头回答这个问题,我多说一点。当时的回答很简单。

腾讯网友:中国作家什么时候再能得诺奖,你最看好哪些作家?作为诺奖得主,你会做一些助力的事情吗?

莫言:我非常期盼着,我现在比任何一个人都更期盼着中国第二个中国诺贝尔文学获得者,因为一旦出现以后,热点、焦点都会集中在他身上,我就可以集中精力写小说了。这个我认为还是有希望的,但是什么时间会得,我也不是算命先生。当然我作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,有向瑞典学院推荐得奖候选人的权利,我也会好好行使这个权利。

主持人:也不能告诉你们,但是要保密。

莫言:确实推荐了,但是要保密50年。

腾讯网友:我最喜欢您和贾平凹老师,你还有什么创作方面的野心?

莫言:贾平凹是我的大哥,我非常尊重他,虽然坐在一起的机会不多,但是神交久已。我很难忘却80年代从新疆回来,当时还跟他没有见过面,贸然给他拍一个电报,让他去火车站接我那个往事。因为火车晚点8个小时,贾平凹在西安火车站拿着一个牌子,上面写着莫言两个字。后来人家说你们把牌子翻过来我就告诉你,你上面写着莫言谁敢说话。

我看到网友批评我,莫言这个人太不地道了,让贾平凹等了8个小时也不出现,也不告诉人家。没有办法,那个时候没有手机,在火车上也不能拍电报,我下火车以后,充满希望到处张望,看能不能看到贾平凹的身影。同学们说你做什么梦,贾平凹这么大的名气,你没有见过人家,人家怎么可能接你。后来我想也是,他怎么会来接我,互不相识,多年之后在日本看到这篇文章才感觉到老贾真是好人,真去接我。但是后来他没有吃亏,他这篇文章转载了几百次了,得了很多的稿费。

莫言:我比任何人都期待中国作家再获诺奖

浙江文艺出版社展示了一枚独具匠心的莫言肖像印

作家剖析了自我,才能对别人宽容

媒体提问:你在采访中说过,80年代把好人当坏人写,90年代把坏人当好人写,现在把自己当罪人写,请你谈谈这三种写法不同,以及今后是否有新的写法?

莫言:这实际上也有一种文学史上的延续的意义,在60年代、70年代,那个时候中国的文学写作实际上先入为主的东西很多,包括那时候电影以及其他的作品,好人、坏人非常明确。看电影小孩都知道,坏人出来,音乐都变了,连化妆、台词、形象都是丑化的。包括文学里面对正面人物描写和反面人物区别很大,比如说有一副挺拔的身材、浓眉大眼,这样一些词不可能描写到敌人身上去。事实上是这样吗?并不完全是。因为生活当中无论是敌人的队伍还是我们的队伍是各种人都有的,我就是举一个例子。当时出来写作的时候感觉到应该从这方面突破,我们不能沿袭过去写法,好人坏人都应该当人来写。甚至应该矫枉过正,应该把好人当坏人写,过去写的好人一点弱点都没有,完全不食人间烟火,永远不会犯错误,永远没有胆怯、卑微。也不是把好人写成坏人,就是写出好人作为人的一面,他的软弱、他的自私、他的怯懦都是有的。无非最后战胜自己,反过来把坏人当好人写也是这个意义,坏人也有好的一面,你说即便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,他有时候也可能会动侧隐之心,他对自己的孩子,自己的亲属也是充满温情的,所以是这个意义。慢慢到了90年代以后,就把自己当坏人写,同样是这样一种艺术辩证法。我们一直在观察别人,批评别人,分析别人,但是很少往内看,来分析自己,批评自己。鲁迅为什么伟大?鲁迅就是经常自我拷问,他写一件小事,他得进行严酷的自我拷问。不要老是抱怨别人,老是把别人看作是自己的敌人,老是把别人看得比自己差,老是(只记着)别人给自己的一些批评。当然还有更加深刻的问题,就是我们每个人实际上内心深处都是有一个朦胧的地带,我们在人和事物之间有一个朦胧地带,往前走以后光明正大,往后退一步变成一个小人、恶人甚至一个禽兽,在这个意义上讲把自己当做罪人写是对自己的认识。也就是说一个作家深刻认识剖析了自我,认识了自我,然后才能够对别人宽容。

今后要沿着这样的想法来写,首先要把人当人写,不要受更多时代、政治以及流行观点的影响,无论写什么年代的故事,写什么年代人物,还都是要把人作为自己描写的首要对象。

主持人:无论怎么写,以人为本,最人文的。

莫言:人学永远是以人为本,否则没有文学。

主持人:写出人的丰富性,立体性。

网上“莫言语录”的作者,请把孩子领回去

北京娱乐信报:莫言老师您好,我们知道您有很多有名的小说被改编成电影,以后还有没有将自己小说改编成影视剧的打算,你的新作会改变吗?其次近年来IP成为潮流,众多网络小说改编成电视,对现在这样的IP发展您有什么看法?

莫言:我确实有一些作品早年被改编成电影,像《红高粱》,后来还有《白棉花》,张艺谋改编的电影《幸福时光》。当然后面的作品也有很多的导演、制片人甚至有演员来谈,始终没有真正地谈妥当。我觉得我的小说很多是戏剧性很强的,我认为我是对戏剧非常感兴趣的作家。我小时候是看着很多农村地方戏长大的,所以小说里面的场面,对场景的描写,舞台描写,对人物戏剧性的刻画,尤其人物讲话,应该像台词一样写。所以我的小说里面也有很多评论家发现,包括一些话剧导演,说是《生死疲劳》里面在西门大院里面那一帮人喝酒的场景,就是话剧,拿到舞台上演就行了。将来肯定还会有别的小说被导演们改成电影。

IP我不是特别知道,我知道是一个综合著作权,会由一个小说改成电影、电视、手游、漫画等等各种各样形式。我觉得这对作家来讲是一件好事,一个作家有两个IP够吃好多年的,这是一件好事。但是我觉得最根本还是把小说写好,至于什么IP不IP,这不是我的事情。我写一个小说能够IP当然好了。

媒体提问:莫言老师,现在网络小说和各种自媒体平台,您对这方面有什么看法?如何看待现在青少年不是太爱看经典作品的现象?在迎合年轻人审美要求方面您有没有什么想法?

莫言:关于网络文学我表态很多次了,网络文学没有太成气候的时候我就开始表态,表示热烈地拥护,而且那时候我非常明确说,我的表态比很多官方比还要早多了,网络文学是我们的文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。网络文学和传统文学,最根本还是关于文学的定律。写故事,写人物,要使用优美的语言等等,要寄托高尚的、深刻的思想,这都是没有什么区别的。当然,发展方式、写作方式不一样,阅读方式也不一样,那么这些特点不应该是关于文学评判的标准。不能说我用一个标准评判网络文学,用另外一个标准评判传统文学。当然我们也不可否认,由于书写方式和阅读方式改变,导致这个文学内容发生一些变化,这是存在的。但是最终网络文学中最好的东西还是要出成书,我们的书可能会编到网上去,至于当下其他的用手机阅读、手机写作、微信等等东西,我都是持一种高度认可的欣赏态度。当然我知道一件事情流行必有道理,当然我想技术进步为这个奠定了基础,无论怎么变来变去,你还是要把语言弄好。你发一个段子如果不幽默、语言不精炼、语言不俏皮、语言不机智也没有人看。还是要玩语言工夫,这是看家本领。我们是玩语言的,或者是靠锤炼语言吃饭的,而一切都是依靠语言本身的魅力而能够流传甚广,把语言弄好,(这是)对网络写手、微信写手、传统写手的要求。

主持人:网络文学的精品都是语言和故事非常精彩才能够成为现象级的作品,才有IP的价值。说到网络和微信,这里《中国新闻出版报》提了一个问题,微信上有很多打着莫言语录旗号的口号,网友广泛传播,你平常关注这些事情吗?玩微信吗?

莫言:有一年在朋友的地方吃饭,(他说)我要献莫言老师的诗歌送给莫言老师,题目叫做《你若等我该有多好》。然后我说,这要是我写的该有多好。现在互联网确实流传很多这样的诗歌、励志小文、箴言警句、鸡汤类的东西,关于爱情,关于励志的等等很多,我觉得其实都非常好,我也很感叹这些人,为什么要把自己这么好的作品放到我的名下呢?万一哪天我把他们结集出版以后,他们会不会来打官司呢?所以我希望这些朋友们赶快正名,把自己的孩子认领回去。要不然哪一天演变成书怎么变?你来认领的话,首先是你侵权了,还挺麻烦的这个事。反正我不会编,但是曹元勇如果编,我会支持。

主持人:这是一个好选题。就是网络上的伪造莫言先生的鸡汤,也是一部好作品。

莫言:写得很好,还是希望文友们把自己孩子认领回去。

提问:七年前我还是一个学生,在北大见过您,没有想到七年后我也成为一名编辑,早知道我会成为编辑,七年前就要缠着您不放手了。想问问您,您有什么作品可以推荐给孩子,很多作家到一定时候都会写童话作品,您有没有类似的写作计划?

莫言:儿童文学,每个人都是从儿童成长起来的,也是看着或多或少的儿童文学长起来的。少年时期读的作品,对我们的想象力,对我们未知世界产生多么大的作用。我经常想我应该为我的外孙女这一辈写几篇作品,在西安写过一篇大概两万字,后来写不下去了,当然也是因为别的事情中断了。我感觉儿童文学确实还是挺难写的,第一要考虑到儿童的年龄、心理、生理和阅读特点,不能完全肆无忌惮地写。这还跟少年时期不一样。为什么我写了两万字写不下去了,那个故事依然停留在50年代、60年代的儿童剧水平之上,什么妖魔鬼怪,人变狐狸,狐狸变人,这些东西孩子肯定不感兴趣了。现在孩子从小拿着手机看那么多的儿童作品,所以我觉得我写的东西不如他们,我就不写了。

将来是不是能够写这样一点东西,就是成人也能够阅读,稍微大一点的孩子,只要有小学阅读能力了他也可以读,写一种这样的,完全低龄化的,5、6岁的,2、3岁孩子的东西确实是一种专业技术,我写不了。

主持人:我插播一个预告,莫言老师刚才讲的,这种低幼儿童不一定会写,但是在莫言老师的作品当中,后面的《透明的红萝卜》,就是非常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。当然我们接下来也会推出莫言老师青少版的一些图书,更高端的。莫言老师大量的散文随笔演讲对话,非常适合青少年阅读,讲到莫言老师的成长,师长、父母,很多很多,还有各种演讲。当然包括还有一些中短篇小说,这个青少年的书系可能就会在今年下半年推出来,现在做一个预告。

不相信计算机能模仿人脑的艺术思维

提问:莫言先生你的作品被世界关注之后,更多翻译到国外,翻译过程中有没有被文化误读的地方?你觉得中国文学怎么样才能更好地走向世界,被世界关注?

莫言:误读是普遍存在的,不要说是翻译过程当中被翻译误读,翻译完被外面读者误读。即便在我们中国,我的小说也可能被误读,这个也是文学吸引人的地方,可以有多种阐释,每个人多可以根据自己的经验,自己的状况,对这个作品做出自己的阐释。比如说我写的一些答案不太明确的小说,像《怀抱鲜花女人》,像《木匠与狗》,这些小说没有明确的答案,很多读者在网上留言问到底要写什么,到底最后结果如何?因为语言翻译过程实际上很艰难,不单是一个技术问题,实际上也是文化的深层交流。一个翻译家即便讲一口流畅的汉语,普通话讲得很标准,但是让他翻译我的小说,我估计难度也很大。因为我的描写有很多是上世纪50年代、60年代的生活,写那个时代的人讲话,有那个时代的背景。我们讲一个最简单的例子,人民公社,我们这个年龄50年代出生的人不用解释,对80年代的人出生的人解释起来有一点困难。对现在的小孩儿讲人民公社、生产大队,不知道你讲的是什么,红卫兵、走私派、抓革命,这些事情对他们来讲完全是一种陌生的文化符号,需要加很多注释。国外的人根本不了解这些东西,由于我的作品当中大量充满这样一种时代的文化符号,时代的语言,时代创造的所流行的一些词语,那么怎么样变成万人知道,加大量注释,这样误译、误读是难免的。

当然我比较幸运,起码翻译成英文、法文、德文、瑞典文的这些比较大(语种)的翻译,还确实是比较精到的。

主持人:误读是难免的,但是误读也是一种文学美丽。

莫言:美丽的误读。

提问:莫言老师您好,写作会面临一个问题是思维枯竭,您会怎么寻找灵感?

莫言:首先应该有强烈的创新意识。就是我在动笔之前就想一定要创新,一定要写一部跟过去的作品不一样的作品。当然写的过程当中就像人走熟了一个道,不知不觉顺过去了,努力提醒自己,纠正自己,强烈创新意识,逼着自己走艰难的、危险的、艰苦的道路。

第二,要善于学习别人。我们这个年纪你说下到农村去,下到工厂去,长时间生活,跟工农兵同吃同住同劳动也不现实,即便努力争取,从年龄人也不会让你这样那样,最主要学习就是通过阅读学习。我当然不是鼓励大家抄别人的东西,但是要从别人的东西里面举一反三。你看到人家写这样一个故事,你马上由此联想到另外的故事。这个故事只有你自己知道是从哪里受到启发,别人看不出来的,应该善于做这样一种学习的借鉴。

有人发现《一个人的命运》是抄袭海明威的《老人与海》,我们都读了,根本想不到这两个小说怎么有借鉴和学习的关系。但是一点破以后,你想《老人与海》,一个老人在海上跟一群鲨鱼搏斗,最后一无所有,拿着一个鲨鱼的骨架回去。再想想《一个人的命运》,从家庭,抓去做战俘,儿子、老婆,什么都没有了,最后收养了一个小孩儿跟自己相依为命,真是有一点的相似性。所以我们应该在阅读当中学习这种精神,构想出自己新的具有创新性的故事。

再一个就是善于向别的艺术门类学习。我说我从杂技里面得到了灵感构思了一个小说,别人也不会相信,但是事实上这种事是存在的。当你看到一个人,一个芭蕾舞演员站在一个男人的肩膀上,女演员表演芭蕾的时候,我们不仅仅在欣赏这样一个芭蕾舞,西方艺术和中国杂技结合的节目,而会想到我们的小说。我们的小说里面能不能产生这样一种嫁接,就是像芭蕾舞一样站到杂技演员肩上一样,所以这样门类的艺术,像音乐、舞蹈、美术、电影、电视都可以变成小说创新的刺激力和想象力产生的源头。总之这个事情要详细说,很难说得很准确,每个人思维都是非常难以解释的过程。我们脑子瞬间(可以)完成一个计算,我们老是不相信计算机能代替人脑,想象就是计算机不如脑袋。我不相信有一部计算机看了《老人与海》能够写出《一个人的命运》来,这是人脑子艺术思维方面,绝对不会让计算机模仿。

主持人:谢谢莫言老师,就是莫言老师的语言大家会在阅读过程中发现,打通了所有的感官和视觉的、听觉的、触觉的各种感官,非常瑰丽的语言,吸收了文学的艺术形态,吸收了很多的艺术通感的一些语言,产生了源源不断的灵感,这是我个人的理解。当然,我们今天要感谢莫言老师给我们两个小时的分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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